主理人·开栏语

　　2025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闭幕，“八个坚持”为“十五五”开局立标。“质的有效提升与量的合理增长”成为双重硬任务，政府采购能否走出“后端程序”的惯性，站到“需求侧总指挥”的排头？

　　我们找到了一直把“采购”写成“大文章”的人——中央财经大学财政税务学院教授、全国“黄大年式教师团队”成员、中国国家预算治理研究联盟副秘书长姜爱华。

　　本次专访聚焦经济工作会议对政府采购领域的新部署、新要求，探讨“十五五”开局之年，政府采购如何更好发挥政策功能，服务高质量发展大局。

　　会议解读：政府采购的新方位与新使命

　　主理人：202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坚持内需主导，建设强大国内市场”“坚持创新驱动，加紧培育壮大新动能”等八项重点任务。您认为这对政府采购工作意味着什么？

　　姜爱华：这次会议站在“十四五”收官、“十五五”开局的历史节点，为政府采购赋予新的时代内涵。我特别关注到会议提出的 “必须坚持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这一新论述。政府采购既是“投资于物”的重要载体——通过公共资金购买货物、工程和服务；更是“投资于人”的关键抓手——通过需求牵引推动企业创新、促进就业和提升劳动者技能。 

　　会议将 “坚持内需主导，建设强大国内市场”​置于八大任务之首，政府采购在这方面可大有作为。我们的研究表明，国际上一般政府采购占经济体GDP比重约10%，规模可观。通过优化采购需求标准，不仅能够直接创造市场需求，还能引导社会投资方向，激发民营企业创新活力。以2024年全国政府采购数据为例，政府强制采购、优先采购节能环保产品金额1132.7亿元，助力双碳目标实现；授予中小企业合同金额为24230.91亿元，促进中小企业发展；通过“832”平台采购脱贫地区农副产品超过100亿元，有效带动脱贫群众增收，促进乡村产业发展。　 

　　聚焦关键：从“合作创新”到“绿色采购”的双轮驱动

　　主理人：会议特别强调“坚持创新驱动”和“坚持‘双碳’引领”，这与您近年来重点研究的合作创新采购和绿色采购高度契合。请结合您的研究谈谈政府采购如何在这两方面发力？

　　姜爱华：确实，创新与绿色是会议突出的两大主线，也是我的研究团队近年的聚焦点。在创新驱动方面，我们基于2015-2022年政府采购合同数据的实证研究发现，政府创新采购可使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12.7%。2024年财政部出台的《政府采购合作创新采购方式管理暂行办法》正是对这种“需求牵引”效应的制度回应。 合作创新采购的核心是风险共担。我们调研发现，传统采购模式下，企业面临“研发失败即全军覆没”的风险，而合作创新采购通过“成本补偿+首购承诺”机制显著降低创新风险顾虑。会议提出“制定一体推进教育科技人才发展方案”，政府采购可通过设定创新导向的需求标准，成为衔接教育、科技、人才政策的重要纽带。

　　在绿色转型方面，我们今年在《中央财经大学学报》发表的文章《政府绿色采购推动企业绿色转型的机制研究》证实，绿色采购能通过提升绿色创新水平、强化高管绿色认知和增加市场竞争程度三条路径推动企业绿色转型。会议提出“制定能源强国建设规划纲要”“加强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建设”，政府采购可与之协同，如将碳足迹要求嵌入采购需求标准。

　　从实践效果看，绿色采购不仅能直接拉动绿色产业需求，更能倒逼企业提升 ESG 表现，尤其在环境绩效维度，通过引导企业加大环保投入、推动绿色技术研发，实现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双赢。下一步应重点强化 “标准统一 + 过程监管”，让绿色采购真正成为产业绿色转型的 “指挥棒”。　 

　　实践路径：如何落实会议精神的具体思考

　　主理人：会议明确要求 “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并指出要 “整治政府采购招标乱象”“规范财政补贴政策”。您主持的国家级课题《政府采购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机制、效应和优化路径研究》正好聚焦这一主题，能否分享下核心研究发现和政策建议？

　　姜爱华：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核心是 “五统一、一开放”，而政府采购领域的地方保护、标准不统一、隐性壁垒等问题，正是制约市场统一的突出痛点。我们的课题研究发现，规范的政府采购能通过三个维度推动市场统一：一是统一市场基础制度，消除地方在采购中设置的不合理资质要求、历史业绩门槛；二是统一要素资源配置，通过批量集中采购、电子化交易平台建设，打通物流、资金流、信息流；三是统一政策执行尺度，通过制定政府采购需求标准、建执行统一行政处罚裁量标准等，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的顽疾。

　　针对会议提出的 “整治政府采购招标乱象”，我们建议从三方面发力：一是完善法律法规，明确禁止最低价中标滥用等行为；二是强化公平性审查，建立中标结果跨区域复核机制；三是推进信息透明化，依托全国统一的政府采购平台，实现全流程公开。　 

　　主理人：会议强调 “加强财政科学管理，优化财政支出结构”，同时国务院近期出台的《关于进一步促进民间投资发展的若干措施》，明确要求 “保障中小企业政府采购预留份额”。在提升财政资金使用效率与支持中小企业发展之间，政府采购应如何实现平衡？

　　姜爱华：这两者本质上是相辅相成的。根据会议精神和相关政策要求，实现平衡需抓好两项关键举措：一是落实刚性支持政策，严格执行工程采购项目 40% 以上预算份额预留中小企业的规定，同时推广预付款比例提高至 30% 以上的做法；二是优化资金配置机制，通过 “优质优价” 评审体系替代单纯 “低价中标”，既确保财政资金使用效率，又能激励中小企业提升质量。

　　从实践来看，这种平衡已初见成效。我们基于 A 股上市公司的实证研究显示，政府采购在提升企业 ESG 表现的同时，也能显著提高财政资金的乘数效应实现了政策效益与资金效率的双赢。　 

　　主理人：会议提出要“增强宏观政策取向一致性和有效性”。在操作层面，政府采购如何更好地融入宏观政策体系，实现“提质增效”？

　　姜爱华：我认为需要从三方面着力： 一是标准协同。加快构建覆盖更多品类的绿色采购标准体系，并与碳足迹管理、ESG评价等协同推进。 二是机制创新。会议提到“发挥存量政策和增量政策集成效应”，对政府采购而言，就是要将传统的公开招标等存量方式与合作创新采购等增量方式优化组合。对于中小企业参与，可借鉴英国“小企业研究计划”（SBRI）的分阶段资助模式。 三是绩效导向。我们研究发现，将采购政策功能实现情况纳入绩效评价，能显著提升政策效果。会议明确要“完善差异化考核评价体系”，建议将政府采购政策功能实现情况纳入相关部门和地方政府绩效考核，形成激励约束。　 

　　学者视角：长期研究与政策制定的良性互动

　　主理人：您的研究成果多次被政策制定部门采纳。基于您参与《政府采购法》修订和《政府购买服务管理办法》等政策制定的经验，学者研究如何更好地服务政策优化？

　　姜爱华：学术研究贵在超前半步、脚踏实地。我们研究始于对国家战略的观察，但落脚于对全国政府采购合同大数据的实证分析。通过从中国政府采购网提取海量信息，匹配上市公司数据，形成独特的数据资源。这种基于大数据的实证研究，能为政策设计提供更扎实的证据支持。 我常对学生说，做研究要以“真问题”为导向，要“顶天立地”——上接天线，把握国家战略方向；下接地气，深入了解实践痛点。

　　展望未来：“十五五”开局之年的三大期待

　　主理人：2026年是“十五五”开局之年。您对政府采购领域有何期待？

　　姜爱华：我希望看到政府采购在三个方面实现新突破： 一是法治化新进展。期待《政府采购法》修订早日完成，将合作创新、绿色采购等成熟做法上升为法律制度。 二是数字化新赋能。会议提到“深化拓展‘人工智能+’”，政府采购可借助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实现采购需求的智能识别和政策效果的精准评估。 三是国际化新水平。随着我国申请加入《政府采购协定》（GPA）以及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等谈判推进，在开放与保护间找到平衡，助力企业参与国际竞争。 “归根结底，政府采购的最终目标是实现物有所值——这个‘值’不仅是价格，更是价值，包括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的统一。”姜爱华总结道。

　　采访手记

　　从理论研究到政策实践，从课堂讲授到国际演讲，姜爱华教授以其深厚的学术积淀和敏锐的政策洞察，持续推动中国政府采购制度改革与创新。随着202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的落实，政府采购必将在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征程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政采观察》将持续记录这场“采购力”牵引“生产力”的中国实验。　 

　　（《政采观察_人物与声音》栏目主理人兼首席调研员何义来 报道）​

　　本文根据姜爱华教授团队已发表的学术成果、政策建议及202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内容整理，经本人审阅修订。